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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4 第 1372 期 2022 年 12 月 23 日 星期五
“相约澳洲”征文入围
（含获奖）作品 邻居查尔斯
作者｜PATRICK WANG,1988年移民澳洲。
居墨尔本， 2016年电视片《澳大利亚淘金》撰稿人。
作者｜穗明 百科全书缺只角。这句话的意思是人间万事都不可能 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专业人士的工作就是按照规 下踩我一下，示意我停嘴，事后得知她是怕我多嘴提及红烧
百分百圆满。寻寻觅觅了五年，我千挑万选地买下一栋 定，把它们从门洞里引出来，我负责封堵那个进出口。 之类。
房。
不料，大胡子刚上屋顶就下来了，说，你家的问题太 只见查尔斯试了一口咖啡，和太太的眼神对了一下。
房子当然是好，远处森林环抱还无烟囱房顶，近处花 遗憾，全部 是澳洲工厂不生 产拱形 瓦片，你 看，大 小 说，昨天问我们家有没有麻烦事，我忘记告诉你了，这一带
团锦簇兼有幽香鸟语，西班亚建筑风格的厚墙穹窗，金黄 Possum都能轻松进出。几百片瓦几百个门洞！我把瓦片翻 的房子年代久远，几乎家家户户都用同样的瓦片。唉，早年
色的拱型窑瓦。透过落地玻璃门，不远不近有个漂浮着白 过来，见上面刻有Made in Itali。我无语，当年这瓦片从文 的移民真的是不该迷信欧洲，照搬一切。
色雾霭的湖泊。夏天，旭日东升时，水中会有第二个太 艺复兴源头启运时，谁会想到澳洲的大鼠！
阳。 查尔斯说完就停下来不说了，好像不知道我急着等下文。
老办法与新科技，业余的和专业的，统统失败了，这
搬入一周后，一桩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意味我们夫妇俩势必将继续失眠。走投无路中，我再次向朋 查尔斯太太开口了：三十多年前，搬过来时，我俩还
友们表达了心中的无奈。没料到，在中国教哲学的朋友给了 年轻，孩子正读书，学校的工作很忙，睡眠少了就更辛苦。
发现问题是在卧房。我们上床后不久，房间里传出不 最后一个绝招。我拿来四个不同颜色、一米半高的垃圾筒， 我们也想过许多办法，甚至已经准备卖房……。查尔斯太太
明声响，有时悉悉索索如老鼠呲咬，或者阵阵风吹树叶， 打开盖子后，用一张旧报纸罩住筒口，报纸四周边沿用胶带 说话很慢，句子短，声音也轻，……后来全家商量，都认为
你不屏住呼吸几乎听不到；但有时候却咚咚咚如广场上出 粘住，在报纸中央部分，也就是陷阱的洞口，放上切开的苹 可以和它们平等共处，一起生活……。我试着给它们起名
操，或者呼隆隆如工地上打桩。 果、香蕉、黄瓜。我把垃圾筒一字排开，放在Possum经过 称，领头的那个脚步重的大家伙是丈夫，我叫它汤姆，脚步
的电线通道下面。 声音比较轻的就是妻子了，我叫它乔安娜，那只小的麽，就
夫妇俩都失眠了。每天一上床就不说话，竖起耳朵等 是彼得啦！每天早上被吵醒时，我和查尔斯就在第一时间互
那声音出现后，逐个房间去检查，但却很快恢复平静。老 第一天，没有动静。 相猜：是谁？呃，是爸爸回家啦！……就这样坚持着，坚持
鼠，野猫，狐狸，野狗，蝙蝠，蜥蜴、蛇……？一阵猜测 着……，时间长了，准确率高了，也就成一家人啦。
之后，恐惧笼罩全身，睡意全消。后半夜才渐渐入梦乡， 第二天，我躲在垃圾筒不远处观望，发现三只Possum
而就在迷迷糊糊时分，同样声响重新开始…… 经过垃圾筒上面时，明显停住脚步观望，还转身交头结耳， 查尔斯太太停下，微笑看着丈夫。四个人都没有开
好像在讨 口，桌子上很安静。一缕阳光透过木头窗格照在女教师脸
被迫减肥成功，不到两周时间，我俩面黄肌瘦，眼圈 上，我不仅看见年轻漂亮，还感觉到那一份暖暖的爱。
发黑，泪袋低垂。但终于有了结果：声音来自天花板与瓦 论之中。我心花怒放，提前向朋友报告进展。他却沉
片之间的隔温空隙，其时间规律为一天两次；天黑之后和 著冷静，在电话中关照我在陷阱底部灌上小半筒水，让跌落 查尔斯微笑着接下去说，后来，我们睡得安稳了。记
天亮之前，每次高峰持续十来分钟。 者丧失弹跳力。他祝我取得最后胜利并笑着说，在他的广东 得有一夜，电视新闻预告凌晨有飓风来袭，我们怕它们回不
老家，一种叫果子狸的同类动物是佳肴珍品，红烧，煲汤都 来，久久等着，反而睡不着了。
愁肠百结时，我想到两位悉尼的朋友，他们移民澳洲 好。
比我早，买房早，有经验，其中一位是作家。他说，是 查尔斯太太一边翻看着我手机里的Possum照片，一边
Possum，属于有袋类。华人叫作袋貂、松鼠、负鼠。它们 午饭后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邻居查尔斯。我们搬 说：看！这大眼睛，哇，这么大的耳朵，毛绒绒的黑尾巴，
白天睡觉，天黑之后上树吃树叶和果实，花瓣、草、菌类 入新居时曾经聊过几句，知道他们夫妇俩都是退休数学教 有一尺多长呢，真可爱！在秋天里，家里会多一个孩子，在
植物，凌晨回窝，住你家阁楼。 师。查尔斯笑着说，星期天才是收垃圾筒的日子，而且只要 妈妈口袋里六个月后，就爬上妈妈后背，进进出出，一直到
一个绿色的即可。我把搬入新房后的困扰告诉了他。查尔斯 断奶……。
我一天两次打手电筒到室外取证拍了照片，三只刷尾 看了我交替吃的几种安眠药，也看了扔在墙角的笼子，他一
负鼠（查出学名Trichosurus vulpecula）从瓦片下钻出， 定看到了我黑黑的眼眶和枯槁的面容，露出难过的神态，安 那天，如何告别查尔斯夫妇我已经记不清了，妻子说
然后如走钢丝般走在一根电源线上，排着队直达十几米外 慰了我几句。我求救似地问：“你在这里住很久了，你家屋 她当时手心冒汗，全身无力，恨不得钻到咖啡桌下。 我拉
的电线杆顶端，休息一会儿后消失在树林深处。 顶里有Possum吗？你用的是什么办法？” 着她一阵小跑，到家后立马移走了所有犯案工具，感觉上自
己就是个罪人。
朋友给了五种解决方案。一种是化学驱赶，有气体、 查尔斯没有回答我，只是要去了我的电话，又安慰了
液体、固体十几种，但网上一查，没有一种长期有效。另一 我几句后走了。 晚上他来了电话，说小街那头有家很好的 当晚上床后，我们全身心放松，等到那一声沉重的脚
种是电子的，镭射、声纳、音频甚至还有微波的，能在百米 咖啡店，明天下午他和妻子约我们夫妇喝咖啡。 步出现，我们俩互看了一眼，准备商量给它起个名称，我脱
内干扰Possum器官和神经，我想到自己也属哺乳类，吓得 口而出：查尔斯！妻子咯咯地笑起来说，就叫它查尔斯！
连试试都不敢。第三种是用毒药，立刻否定了，既然认定它 第二天早上我又看见返家途中的Possum们在垃圾筒上
不是鼠，就不能用鼠之道。我网上订购了铁笼子，但我家的 犹豫好久，之所以最终没有上钩，我猜测是水果不够新鲜， 从那一天之后，我们也不再失眠了。微信群里，妻子
那几只体格硕大有七公斤，很难进笼。我在小报上找到专业 我换上一批新鲜的苹果、香梨、黄瓜，我切水果时唱起歌， 会将Possum查尔斯一家的照片晒上去，就如别人晒自家的
的Pest Control，支付了上门费四百元。一个大胡子男人带 心里已经有八分把握了。 宠物狗一样。秋末的时候，她会将水果切开放在屋檐旁。
着定制的大笼子来了。他先科普一番说，有袋哺乳动物和一
部分无脊椎动物如鸟类，归类于Animal Territory（动物领 我和妻子进咖啡店时，查尔斯夫妇还没有到，我们有 澳洲人喜爱自然，热爱野生动物的故事太多，我家的
地）。为了驱赶同种或异种入侵者，占有者会用化学信号在 时间细细打量这间街角小店。家具古朴老旧，可以放鲜花的 故事只不过重复了这样的结论。最令我一辈子忘不了的，是
固定边界上做标记，以个体或群体来保卫领地。有的领地很 地方都用干花代替，两堵墙上的黑白照片告诉顾客本街在百 教师查尔斯敲我家门时，他已经心知肚明。他站在一个高高
小，只是作为交配或筑巢的场地。我家的情况属于后一类， 年前的模样。那是个冬末的下午，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映射 的讲台上，绝对掌握十几种角度、方法来批评和教育，甚至
所以长时间内将不会有新入境者。大胡子仅让我高兴一分 在店堂里，有一种微微暖意。查尔斯和太太接着就到了，查 指责我；他有足够能力纠正和阻止我，至少建议我……但一
钟，然后告诉我，澳洲政府《1975 年野生动物法》规定： 尔斯替大家点咖啡时，查尔斯太太安抚我妻子，说查尔斯回 切都没有发生。他选择了最完美的一种，即用喝咖啡和讲自
所有的Possum被捕捉后，必须捕捉当天在周围50米之内放 家都告诉她了，睡眠困扰是人生一大痛苦。大家渐渐地从寒 己故事的方法，和风细雨，最大限度地减少尴尬，替对方保
生，以免它们进入不熟悉环境而在焦虑、担忧中死亡。 暄转到正题Possum，对我们两个不堪其扰的失眠者，对面 留自尊。
坐着的仿佛就是上访的对像了。
天哪，才50米！我争辩道，你为啥不早说？不用说哺 多少年过去了，我不愿再踏进街角的那家小咖啡店，
乳类动物，笨如鸡鸭者都能在200米外迅速回家！ 热腾腾的咖啡端上来后，我又把几周的失败和坚持唠 以免触痛我那隐隐的疤痕，但我记住了那个冬日里的一缕阳
叨了一遍，就在我准备宣布胜利将在今晚揭晓时，妻子在桌 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