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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8 第 1419 期 2023 年 12 月 1 日 星期五
理发店 作者|张石(日本)
那是铃木常去的一家理发店。理发店在一条小街闹中取静的 去,顶头上司的训斥已成家常便饭,老板看他眼神也日益灰冷。 的。”
胡同里。红蓝白三色灯柱在慢慢地转动,茶色的玻璃窗映照出偶
尔走过这里的人们模糊的身影,两只消瘦的狮子铜雕塑立在理发 那天,他在遭到一阵训斥以后,垂头丧气的地回家,正好 “可不是。我一天到晚地工作,要到晚上九点多钟才下班
店门口,青铜色的眼睛像是全神贯注又似熟视无睹。 路过这家理发店,摸摸头发还不算长,但是他想起那些姑娘 呢。”
们,想起那温柔的手指在自己浓密的黑发上拨响心中的琴弦,
往日,这里对铃木来说是一个非常惬意的地方,这里所有的 让优美而无声的音乐流淌在心中的情景,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进 “有时连中午饭也吃不上吧?”
理发师,都是年轻的姑娘,她们穿着洛丽塔短裙,对每个客人都 行,他太想忘记人生的苦恼与焦虑,得到一次拯救般的放松,
是满面春风。一进门,会有一位姑娘像轻盈的蝴蝶一样飘然而 得到一次无我的朦胧…… “可不是,不过也习惯了。”
至,接过你的挎包,安排你坐下,然后她们会端来茶和咖啡(一
般是冬热夏凉)及糖果,半跪在你的面前,供你选择。 他进去一看,啊?好空旷啊!姑娘们已经全部消失得无影无 铃木把杂志放回书架,不解地问:“饭店等行业因为新冠
踪,只有那位年轻的老板,在认真地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年客人 不景气我可以理解,但是人的头发长了总是要理发的呀!”
他们的老板是一位30多岁的年轻人,也是一名技术高超的理 理发。
发师,但他只负责指导这些女理发师和收钱,并不“亲自上 “周期长了呀!以前一个月理一次发的人,现在要两个月
阵”。 老板回头看见他进来,露出惊喜的笑容:“铃木先生,您来 了,以前两个月理一次发的人嘛,现在要半年了呀。”
啦。您稍等一下,我给您倒茶。”
那些姑娘们理发的手艺一流,她们会柔声细语地问你需要什 铃木恍然大悟,新冠不仅减少了人流,削减着消费,也拉
么样的头型,一般也不用电推子,她们手指在客人的头发上轻柔 铃木尴尬地咧了咧嘴,说:“不急了,您先忙着,我可以等 长着时间,懒散着潇洒,憔悴着花荣,简单着过程。霓虹虚
地移动,用理发剪子一绺一绺地剪,细致入微,一丝不苟,像是 一会儿。” 照,歌厅消声,孤杯凉酒,冷却了酒肆的回声,无数口罩,苍
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白着芳唇的嫣红……
铃木坐在供客人等候的长沙发上,他左顾右盼,还是没有看
她们在理发过程中的肩部和头部按摩更是训练有素,柔美的 见姑娘们的人影,他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来读,但是读不下去。静 铃木让老板给他理了发,他没有朦胧,没有半睡半醒,在整
手指像是拨动了你心中陈旧的琴弦,让你感到有阵阵优美的音乐 静的理发店中,回响着他“沙沙”翻纸的声音。 个理发的过程中他都近似于痛苦地清醒着,但是他似乎记不得老
在心中流淌,洗发时更会让你在白色的泡沫中感觉到那手指的滑 板如何给他理发,如何给他洗发,如何给他按摩……
腻,温柔和富有弹性。 老板为客人理好发,送走客人之后,像那些姑娘们一样,给
铃木端来茶、咖啡和糖果供他挑选,他很英俊,很健壮,也非常 他走出了理发店,红蓝白三色灯柱依旧在夜色中慢慢地转
对于铃木来说,每个月到这里理一次发是一次放松与享受, 温和,他没有像那些姑娘一样,半跪着等着铃木选择。 动,那两消瘦的狮子铜雕塑在夜色中变得朦胧不清,像是在面面
他甚至每个月都盼望着头发快快长长,走进这家理发店,坐在松 相觑,又像是在打盹。
软而富有弹性的理发椅子上,在姑娘们柔和的摩挲中半睡半醒, 铃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姑娘们呢?”
得到一次惬意的放松。 他看见一个西服革履的人从路灯下走过,他认出来那是不
老板叹息到:“客人大量减少,发不出工资,都走了呀。” 远的另一家不动产店里的“上班族”齐藤,他们相识。他走上
新冠肆虐日本以后,铃木工作的那家不动产公司营业额骤 去和他打招呼,惊奇地发现齐藤留着潇洒的长发,他不由地惊
降,他自己的业绩也直线下降,有一个月,他连一处房都没卖出 铃木沉默了一会儿,讪讪地说:“剩您一个人了,够累 叫道:“喂!齐藤,你活像一个摇滚歌手嘛!”
冥冥之中 作者|李岘(美国)
手机已经握出了汗迹,她还是不能确定是按键钮1还是键 要见面吗?见了面是否就预示着对家庭的背叛?不会的,到了 迟疑间,她看到了门把上自己那只满是皱褶的手。心,一
钮2。妹妹说,按键钮1是打给结婚三十多年的丈夫,按键钮2 我们这个年龄还能做什么呢? 阵绞痛。
是打给三十多年没见过面的初恋情人。
不做爱是否就不算背叛丈夫了呢?那接吻呢? 不能再犹豫了!她义无反顾地使出全身的力气拉开了大门。
手机大而笨重,跟她三十年前出国时用的一样。那时叫
“大哥大”吧?她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居然连一个不经意的细 她的心急速地跳动了一下。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心律不 “轰”的一声,她听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She is Ok
节都被记起。 齐。嘴上的神经也开始蠕动,似乎要把心底的秘密吐出来。 now(现在她没事儿了)。
随着记忆的复苏,她开始埋怨妹妹多事:为什么要给她两 不行,接吻就是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牵手吧! 她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干枯的手竟握在自己孙子
个号码却只能拨打一个?干嘛要为难她做出抉择而不是别无选 的手心里。
择? 拨通的电话一片死寂。她急了——怎么就没想到把三十年
前带到美国去的电话簿带回来呢? 她歉意地笑了笑,这一笑鼓励了身旁的医生。他把心脏振
心中的犹疑并没有影响到炙热的目光流连在键钮2上。 动器挪到一旁,对她身边的儿子说:She is the luck one(她很
绝望中,她想见到他的意愿更加迫切。这时,她看到窗外 幸运)。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白色的墙壁和白色的日光交 婆沙的人影,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和他家当年仅一墙之隔。
相辉映,居然在冷峻的色调中散发出微醺暖意。久违了--那种 儿子说:Yes, my father passed away by heart attack
仅仅被异性的手触摸了一下就可以心旌摇荡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毅然决然地朝大门奔去。但是,就在开门的瞬间,自己 (是的,我爸爸就死于心肌梗塞)。
变成了一个羞涩、胆怯、无所适从的青春少女--如果碰到了我妈
手指按在了键钮2上。 妈怎么办?碰到他妈妈就更糟!难道我要再度挑起两家的战火 她彻底地恢复了意识。愧疚中,她仍然怀念着刚刚离开的
吗? 那个天堂瞬间--如果再多一点儿时间,是否就可以重温到那份
她突然有些慌乱起来:为什么要联络他?联络就预示着 牵手的悸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