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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20 期 2023 年 12 月 8 日 星期五
拖行李箱的老太太 作者｜刘荒田（美国）
作者介绍｜刘荒田，广东省台山人，1980年从家乡移居美 游”，并未伤及隐私。每一次，她都先我下车，我还发现， 她点头，浅笑，脸上皱纹隆起，厚厚的脂粉更加分明。
国。在旧金山一边打工，一边笔耕。已出版散文随笔集38 行李箱大是大，但她提上提下，不见得费力。 她知道我充满“解密”的期待。
种。2009年以《刘荒田美国笔记》一书获首届“中山
杯”全球华侨文学奖散文类“最佳作品奖”。2013年， 看到她一次，悬念就强烈一点，今天下决心，当一次义 “好吧！都告诉你。五年前，我去法国旅游。出发前两
获北美《世界华人周刊》、华人网络电视台所颁“2012 务“间谍”。果然，她在机场的二号候机楼前下了车，我也 天，先生的痛风症发作，临时取消了。他说不碍事，你去得
年度世界华文成就奖”，2015年获“新移民文学笔会” 下车，尾随她进入里面。她绕过所有航空公司的值机台，径 了。我真后悔，不该撂下他……登机那天，他让侄子陪着，
“创作成就奖”。 直走向安检门。我在离她十米处顿住脚。即使被她发现也不 来机场送行。他坐在轮椅上，和我吻别……”
妨，反正彼此从来没打过招呼。她没有拿出任何证件，我这
累积了一个多月的好奇，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一天。我 才发现，她没有女士出门必备的手袋。 她站起来，拖着行李箱，站在“安检区”的牌子前，演
毅然放弃了一堂十分重要的课程，尾随她走下7号巴士。站在 示当年的情景。
街旁，看她往哪里去。有80岁了吧？走路缓慢，何况还拖着 她站在门外，眼巴巴地看着手拿护照和登机牌的旅客，
比她瘦小的身躯大得多的行李箱，行李箱的轮子在斑马线上 从面前走过。她站累了，在长椅上坐下来。我在她旁边落 “长久地拥抱，……多少年，我们都是一块儿出门……
骨碌响着。她走到19大道的另一个巴士站。坐在亭子里的长 座，拿出一张从报箱拿的免费小报，假装阅读，心里想：和 最后他说，宝贝，记得多拍些向日葵田的照片。我说当然。
凳上歇气。我站在外面。来往于旧金山市区和戴利市之间的 她说话，怎样开头？ 我先生是州立大学的美术教授，退休以后爱模仿梵高，画向
28号开来，她没有上去。20分钟后，每小时一班的“机场快 日葵。我在法国南部游览一个星期。儿子打电话，说他爸爸
线”大巴开来，她从前门上，我从后门上。原来她去旧金山 机会来了——直立的行李箱被她不经意地碰了一下，自 患心梗去世了……”她嘤嘤而泣。
国际机场！心里的疑团，解开了一点儿。 行移动。她连忙站起。我适时地把行李箱抓住，送回她身
边。“您好！”在她道谢前，我向她问好。然后是絮谈，上 我的手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她抬头，说，“不要
这位白人老太太，被我注意上，是因为行迹太诡异。最 午的天气，讨厌的雾，在近大海一带像雨一般撒……她的谈 紧，悲哀过去了……如今，我想他，就来这里，温习那一
近，旧金山利治文区的“老人健康中心”请来一位功底高深 兴越来越高。我指着行李箱，问她去哪里。她摇摇头，哪里 天。”
的杨氏太极拳师傅，每天上午授课一个小时。我报了名，每 也不去。我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看出来了。
星期五天，一连四个星期前去。同一时间，在巴士上都看到 “去墓园不更好？”我问。
她拖着大行李箱，蹒跚登车。她衣着整洁，精心梳理过的银 “先生，你是不是心里叽咕：这老太太为什么拖大箱
发，太阳下有如小小瀑布。看模样，家境良好，受过好教 子？” “那里是死人，这里呢，记忆是活生生的。带上原来的
育。干吗天天是“出远门”的架势？ 行李箱，我仿佛听到他最后的叮嘱。”
我脸红了。“其实你问我为什么我才高兴，每天我拉着
我曾怀疑她是精神病患者，但好几次，她和我一起坐在 它乘巴士，没一个人感兴趣。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这 我和她拥抱，一次次地感谢。
“老人专座”，她和熟人聊天，一口雅驯的伦敦腔，轻微的 女士脑筋坏了。”我连忙辩解，说：“我绝不这么看，谁没
欧洲口音冲淡了市井美语的粗鲁，言行无任何反常。也从来 点小秘密？” 分手时，她说：“我每天下午去市立大学上美术课，单
没人指着她的行李箱发话。本来，就眼前物问“是不是去旅 单学画向日葵。”晃了晃行李箱，又说：“画具在里头。”
瞬间印象 作者｜原野（加拿大）
老牛接了一个工程项目，时间紧，任务急，工地人手 做技术交底，凭着他的经验和悟性，很快便领会了要点。 也被反锁在楼里了。开不了门，意味着第二天没法进去干
不够，进度相当吃紧，老牛心急如焚，简直像热锅上的蚂 老牛一边指导，一边看着老林画线、下料、折边、组装、 活，正在考虑如何砸开旧锁换新锁时，老林眉头一皱 ，
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时，刚好有一位朋友推荐了 开洞等。老林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不一会儿，一个完整 计上心来，他说：“有办法了！稍等。”只见他走进侧面
暂时空闲的老林来帮忙，算是稍稍缓解了老牛的燃眉之 的管件赫然呈现在老牛面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与工地隔开的一楼大厅，用废弃的木制托盘靠墙竖着摞成
急。 睛，心里嘀咕道：真是快手，“现学现卖”啊！瞬间，老 了一个“木梯”，顺着这个“木梯”，老林飞檐走壁般抓
牛对这位大字不识几个，第一天来干活的“大老粗”刮目 到了离地面约六米的二楼入口处的一根木头柱子，猛然间
老林今年56岁了，约165cm，看上去其貌不扬，但 相看。 像猴子爬树一样落到了与大门相通的二楼大厅。门从里面
身板还算硬朗，面色红润，讲起话来底气十足，条理清 打开了，老牛松了一口气，然而必须拿出断在锁头里的旧
楚，滔滔不绝，一双机灵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就像钟表 老牛的工地紧邻街角繁华地段，是一个上居下铺三层 钥匙后备用钥匙才能派上用场。老林一言不发，仔细地看
均匀的滴答声。 商住楼的改造项目，楼房看起来也至少六七十年了。新业 了看锁，老牛上厕所的功夫，老林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取
主要求拆掉所有的旧布置包括供电、供水、采暖及制冷设 出了那段可怜的钥匙，老牛看着这个“断臂”钥匙几乎是
老林只有小学文化程度，20年前从福建辗转而来多伦 备等，按照新设计图纸进行施工。疫情基本结束了，业主 目瞪口呆，好像在欣赏一个久违的魔术表演，他好奇地问
多，拿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没什么文化，英语也不会， 争分夺秒要求项目尽快完工后好正式招租开业。在三家竞 老林是如何赤手空拳做到的，老林笑着说：“毛毛雨的
但我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修屋顶，做装修，爬高上低 标单位中，只有老牛答应了业主的所有要求包括进度、质 啦！一个小螺钉搞定。”
等都不在话下。” 量、保修、付款等。
这个“化险为夷”的出色表现使得在江湖上打拼了多
这次请老林来，既不做屋顶，也不做装修，而是做 应人事小，误人事大。为了赶进度，老牛动用了所有 年的老牛对初次认识的老林瞬间竟产生了一份敬意，他情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通风管道的制作安装，这项工作是带 的关系来帮忙，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操心多了就免不 不自禁地说道：“艺高人胆大，高手还是在民间啊！”
有一定技术含量的钣金工工作，属于空调制冷（HVAC） 了丢三落四，老林来的第二天，老牛一大早开了楼门就去
技师的对标业务，因为此时此刻老牛实在找不到其他的人 忙别的了，却忘了拔钥匙，碰巧送货上门，挂在门上的钥 看着老林瘦小的背影，人高马大的老牛想起了那位朋
选了。 匙恰恰就被在搬运中忽然倒下的设备“咔嚓”地砸断了， 友的话：“人不可貌相，老林不会让你失望的！”
钥匙头无奈地留在了锁头里。屋漏偏遇连阴雨，这个断了
老林拿着看不懂的英文图纸若有所思，认真听着老牛 钥匙的门被最后一个下班的小王不小心反锁了！备用钥匙 老牛内心又一次充满了感激之情。
